天天快资讯:“南海会馆后人”谈 二百年会馆 道不尽的乡愁

北晚在线   2023-05-05 18:52:31

西城区米市胡同43号是南海会馆所在地。道光四年(1824),南海籍京官吴荣光、李可端、邓士宪等几位同乡慷慨捐资,将乾、嘉两朝重臣董邦达、董诰父子的故宅买下作为南海会馆。清光绪八年(1882),南海人康有为来京参加会试,寓居于南海会馆东北跨院内。除他之外,当时还有不少南海籍士子在此居住。这座会馆也见证了中国近代变革的历程。

此后一百多年的时间,这些先贤的后代以及其他广东南海同乡也在这里落脚,有的甚至几代都生活于此。四合院的生活给他们留下了浓浓的乡愁。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因为机缘巧合,笔者与住在南海会馆的后人们取得了联系,他们为研究会馆的历史变迁提供了第一手资料。

如今,在南海会馆建馆将满200年之际,不妨通过会馆后人的叙述,追忆南海会馆的二百年风云往事。

麦祖荫,1942年4月生于昆明,祖籍广东南海海口村。1959年至1965年于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学习,1968年研究生毕业,研究员。麦祖荫先生及其父辈、祖辈(麦秩严)自1898年至2005年长居南海会馆。

麦秩严先生书法作品(图片转自《南海会馆图文志》)

祖父住南海会馆46年

看过《风云二百年——北京南海会馆》,才知道麦祖荫先生曾经在南海会馆居住了几十年,搬离后依然对会馆念兹在兹,在退休后花费了巨大心血编辑出版了图文并茂的《南海会馆图文志》。

十多年前,当他得知佛山市南海区想在当地为纪念康有为而修建的“康园”里,复建北京南海会馆时,他做了大量艰苦细致的考证工作,绘制出了拥有13个院落、190多间房的南海会馆复原图,并将该图无偿送给当地政府,成为唯一的建筑蓝图。这也让不少南海人看到了200年前接纳南海同乡进京赶考的落脚点的一比一仿真居所,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南海区政府希望将北京南海会馆在原址复建而不得的缺憾。

不久前,经多方协助,笔者终于联系上了麦祖荫先生,并与他有过细致的访谈。

麦祖荫先生祖籍广东南海,南海会馆是其祖父麦秩严的故居,也是他和父母居住很多年的地方,为此他还写下《南海会馆图文志》和《南海追忆录》。虽然他没有见过祖父,但父母有时会说起祖父的故事。

1895年,麦秩严进京参加会试备考,到进入仕途,直至77岁辞世(1941年前后),其大半生一直住在南海会馆,时间长达46年。麦秩严是清朝戊戌年进士74名,官至福建道和京畿道御史,有专用马车出行和上朝。他对友人和晚辈谦和。

麦秩严和康有为是同乡、同僚、好友,也是公车上书参与者和戊戌变法的支持者,他们同住在南海会馆,两人私交甚密。麦祖荫先生说,爷爷的文才和书法俱佳,在当时很有名气。康有为某年寿诞,爷爷特意写了一副寿联相赠:“五百年有名士,八千岁以为春”。

爷爷为了推行新政,曾到日本考察学习,回国后参考日本明治维新经验,参与制订了一系列新刑法法条,还主持建立了我国第一座新式“模范监狱”。

麦祖荫说,从爷爷进京会试、为官,到他爸爸出生、结婚乃至姐姐出生,麦家一直居住在南海会馆,直到日寇入侵后才举家南迁,暂离会馆。

麦祖荫出生在云南昆明,他三岁时又回到南海会馆。此后,除了随父母在天津居住六年,一直到上大学,他都住在南海会馆。1973年,参加工作后的他再次回到南海会馆,直到2005年,麦祖荫才离开这里。

从1898年入住到2005年离开,麦家三代在南海会馆住了一个多世纪。身在异乡却能被同乡会馆接纳百余年,这在中国会馆史上应该是绝无仅有的。

叶恭绰题匾“七树堂”

据麦祖荫先生回忆,南海会馆距米市胡同北口约一百多米,临街的大影壁两旁是十几级青石台阶,拾级而下能进入大殿式的门厅。门槛两侧各有一个石狮(抱鼓石门墩),大门上的悬匾刻有楷书“南海会馆”四个大字。门厅后有四扇活动影壁,木墙悬挂木制横匾,书有“紫气东来”几个大字。

会馆南部大体分为三个三进到四进院落区域。靠北偏东的是另一个院落,为康有为原住处,内有七棵树,康有为取名“七树堂”,由叶恭绰题匾。后这里住了关姓人家。因为他的父辈、祖辈和住在七树堂的关文彬(1903年进士)一家来往十分密切,麦祖荫儿时跑遍了会馆的各个院落,他和小时玩伴在七树堂的假山石洞爬进爬出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靠东南的一个大院落内分四院,为其祖父麦秩严全家住所和一个马厩。最南角有一座三层六面塔檐的木构魁星楼。靠西的两座院落互相交错,那时习惯称作后院,中有极窄又曲折的过道和小门相通,玩耍时经常迷路。会馆内在七树堂南墙外是一条东西贯通的大通道,长而不宽,一直延伸到会馆的最西处,向西北一拐,就是一人多高的外墙了。当年住在会馆里的康广仁翻此后墙逃生未果而被逮捕,“戊戌六君子”在菜市口慷慨就义。

会馆大门的制式如王府大门,但只中间开门,实为广亮门。进得门厅,有一座四丈见方的宽敞大院,院内有一株大槐树和一株无花果树。正西为五开间的大厅堂——观海堂,二进为神厅,供奉着关云长塑像,青龙偃月刀向天直指,威严无比,两旁是关平和周仓。

进入会馆向北走西拐,正对着康有为的七树堂庭院正门,那时院内还有假山石和树木。七树堂庭院不大却很雅致,长廊壁间嵌着康有为从观海堂迁过来的摹刻苏东坡观海堂的拓片石。院中北屋像条小船,窗上镶着有色玻璃,故康有为称之为“汗漫舫”。康有为在这里写过许多诗文并与维新派多次策划变法方案。

到麦祖荫先生住进去时,长廊已消失,拓片石也已移走,但月亮门仍在,七棵树夏天可乘凉。后院住有广东游姓兄弟,还住着另一门关家,家中的小女儿关英芬是他的小学同学。通往会馆西墙的通道旁还有一个小四合院,主人叫戴庆奎。他记得戴先生曾说教师是把知识掏给别人,科研是自己积累知识,“宁搞科研,勿当教师”。当时他觉得十分有道理,不过在长大后改变了看法,还写了一篇短文谈“教与学”,细述教学相长的道理。

最多时会馆住进130余家

祖父住的院落中,北院为一个四合院,西面三开间正房是主要居所。这个院落很雅致,有青砖错落围成的小花圃,另有一个巨大鱼缸和红色木屏风。奶奶种了两盆石榴树,还养了几只鸡。他的父亲在花圃中种了许多花,特别是那几十株大丽花,花大如碗,紫黄红白,非常漂亮。院子里还种了苦瓜,种子是请七树堂关家小姨特地从南海带来的。后又增添了玫瑰香葡萄,还有妈妈喜欢吃的丝瓜。一到夏秋时节,满院生机盎然,让人不由得不怀恋。

1949年前,南院南墙紧邻着的19号院,住着广东南海谭家,他们经营着著名的谭家菜。每到除夕,谭家都会送给祖父一篮上好的菜肴。新中国成立后,谭家菜据说被请到了北京饭店。

据麦祖荫先生回忆,当时的南海会馆全部加起来也就住六七家人,后来不断搬进来新住户,最多时居然有130多家。上世纪70年代加盖了许多抗震棚,后又逐渐扩充为简陋砖房,次序井然的院落格局逐渐变得面目模糊,全然不是原来的模样。

2005年,麦祖荫先生一家从会馆中搬了出来,一直生活在北京,始终关注着南海会馆的命运。那里珍藏着他们祖孙三代生活的鲜活记忆,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份乡愁越发浓烈。

搬出会馆没几年,他看到日益坍塌的南海会馆,深感有责任将会馆的原貌复原出来。于是在退休后花费了巨大心血,参考旧照片、结合自己的记忆并联系曾住在七树堂的后人;参考中国古典建筑的营造法式,查阅了能找到的南海会馆的几乎全部历史资料;再根据《宣南鸿雪图志》的平面极简尺寸,全面真实复原了南海会馆格局图片,并编辑出版了图文并茂的《南海会馆图文志》,成为研究南海会馆的重要史料。

清末会馆设种痘公局

在临汾会馆(北京会馆文化陈列馆)采访李肇琪(右)、李肇伦(左)高飞 摄

李肇伦:1950年出生,现为辽金文化、俚僚文化学者、广州岭南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原就职于建筑行业,曾在日本进修。回国后,被派驻境外工作七年,亲见香港、澳门回归。退休后致力于传统文化研究。李肇琪:1948年出生。兄弟俩祖籍番禺,生于上海,长于北京南海会馆大院,现定居广州。1955年至1968年,李肇琪、李肇伦兄弟俩居住于南海会馆。

正值北京春暖花开的季节,李肇琪、李肇伦老哥俩来京津冀一带考察辽金古建筑,我们借临汾会馆(北京会馆文化陈列馆)对二人进行了采访。

新中国成立初期,他们的父亲从上海来到北京工作两年后,于1955年举家迁到北京,通过同乡介绍住进南海会馆大院南侧的独门独院里。1968年他们离开北京返回广东定居,在南海会馆中居住的时间加在一起13年有余,南海会馆中的古建、历史以及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得他们在讲述那段难忘的时光时,让人听起来依然会怦然心动。

从20世纪80年代起,李肇伦先生就陆续收集相关资料,并通过撰写文章将南海会馆的历史和自己的见闻告诉南海老乡,告诉那些对这个有着近两百年历史的会馆感兴趣的有心人。

李肇伦先生精于历史考据,对南海会馆的来龙去脉和历史故事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他告诉我们,牛痘术在19世纪初从澳门开始传入内地,南海人邱熺率先推广牛痘接种术,他在嘉庆二十二年(1817)著成《引痘略》,用中医医理给人们解释什么是牛痘术,如何用正确的方法接种牛痘,消除了人们对牛痘的疑虑,促进了牛痘接种术的使用,也让当时广东省内因患天花而夭折的孩子减少了很多。

在道光八年(1828)以前的京城,“孩童伤于痘者……十恒六七”,为保存牛痘苗让更多的孩童接种上,北京南海会馆开设了京都种痘公局,免费为儿童接种牛痘,南海会馆也因此在中国种痘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笔。

南海人廖甡(shēn)也是北京种痘事业的积极参与者。在清同治版《南海县志》廖甡传中记载:“然粤东遍行其法,外省尚未周知,甡托湖北布政使张岳崧专牟寄牛痘种至都,复筹资为种痘人车马饭食费,借南海会馆作公所,届期京城内外大小孩毕集,挨次传种,其保全稚弱为多。”

京都种痘公局在南海会馆成立后,还制定《京都种痘公局条约》以方便管理,第一条是:“议在米市胡同南海会馆开设种痘公局一所,按期先行标贴门首。凡有婴孩愿种者,至期到局引种。此局原为保婴而设,议送膏火,不另索谢。”京都种痘公局具有公益性,除了免费为孩童接种,还积极传播种痘方法。南海会馆在此期间不仅提供场地,还参与管理、捐助经费,积极刊布传播邱熺的《引痘略》,让更多人了解接种牛痘的好处,也让很多孩童免除了因天花而早夭的威胁。南海人接受新生事物,并想方设法回馈接纳他们的城市,造福更多百姓,从这一公益之举中可见一斑。

戴鸿慈(前排右一)

李肇伦多年前探访南海会馆

与关家后代相聚广州万木草堂

清末名臣戴鸿慈题写“观海堂”

南海会馆《观海堂苏贴》拓片(局部)

据李氏兄弟介绍,戴鸿慈是南海会馆里仅次于康有为的南海名人。据宣统《南海县志》记载,“清朝二百余年来,吾粤由军机入相者,惟鸿慈一人。”

戴鸿慈生于咸丰三年(1853),卒于宣统二年(1910),他是光绪二年进士,历任官户部侍郎、礼部尚书、刑部尚书、军机大臣等职。他是清廷改刑部为法部后的首任法部尚书,也就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位“司法部长”。

光绪三十一年(1905),清廷命五大臣分赴东西洋各国考察政治,戴鸿慈亦在其中。他历时8个月,到访欧美15个国家,于次年6月归国,后写出《出使九国日记》12卷、《列国政要》133卷和《欧美政治要义》18章进呈,这些著作是20世纪初研究欧美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的重要历史文献。他奏请朝廷“以助长臣民生活之发达”为宪政目的,主张在中国实行君主立宪。那时候法部刚刚组建完成,与大理院权限划分不清,戴鸿慈与法学专家沈家本辩难不休,便私下写信给流亡海外的梁启超请教,后成一段佳话,经他手确定的一些制度后来为民国政府承袭。

戴鸿慈在任期间还创立报局,改良监狱制度,在北京筹办了模范监狱,派学生出国留学,筹办京师图书馆,着手建设万牲园(现北京动物园),从中可看得出他忧国忧民的情怀和敢为人先的改革实干精神。戴鸿慈的诗和书法都颇有造诣,牌匾“观海堂”就是出自他的手笔。他的后代直至20世纪末还住在南海会馆。

关文彬书法

关文彬“七树堂”印

关老太爷不置房产爱收藏

李氏兄弟对于同乡康有为在南海会馆领导维新变法运动的壮举十分钦佩。此外,20世纪50年代同样住在七树堂的关均笙一家也很有名气。他们记得当时大家都称关均笙为关老太爷。

关均笙(1866-1965),名文彬,斋号“退一步斋”,广东南海人。光绪二十九年(1903)癸卯正科,二甲第156名进士,喜好书法,擅写大、小篆。高中进士后留在京城工部任职,民国时期就职于铁道部,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央文史馆馆员,1965年谢世,享年99岁。他的长孙关胜勋也在铁道系统任职至退休。关老太爷与长孙一家住3间西房,原为康有为住的卧室,北房就是有名的“汗漫舫”,当时住着关老太爷的后辈。

李肇伦先生回忆道:“由于关家小辈与家兄同窗,同为广东老乡,因此经常来此玩耍。当时喜欢历史的人不多,见到我们对历史有兴趣,老辈特别开心。因此有幸聆听关老太爷的长孙讲述了许多历史掌故,见识了大量家藏珍品,还获赠老太爷的墨宝,这也成为我最初的收藏品。”

从市场面流传的字画题款可知,关老太爷交往广泛,除与故友酬唱外,还与诸多著名画家往来,目前能看到的就有与陈半丁合作的扇面。据关家后人讲,关老太爷一生不喜置家产,他们一直居住在会馆内的两个院落中。关老太爷爱好收藏古董字画,家中曾悬挂林则徐的四条屏。李肇伦先生感慨道:“20世纪50年代初,关老太爷为了生计,忍痛将林则徐的字画卖给走街小贩,仅得十数元而已。”

“曾吃过正宗谭家菜”

南海会馆最南端的三进宅院是会馆另一位名人谭宗浚家族居住的地方。

谭宗浚(1846-1888),南海人,咸丰十一年(1861)中举,同治十三年(1874)考中榜眼,授翰林院编修,曾出任云南粮储道、按察使等职。让谭宗浚扬名天下的不是他的学问,更不是他的政绩,而是他创立的“谭家菜”。

谭宗浚一生酷爱珍馐美味,亦好客酬友,常于家中作西园雅集,亲自督点,将广东菜与北方菜相结合而自成一派,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榜眼菜”自此发祥。谭宗浚之子谭祖任,讲究饮食甚于其父,他与三夫人赵荔凤(人称三姨太)将“谭家菜”推向极致。后三姨太主持家务,从采购到烹制必亲力亲为。她去世后菜馆由二女儿谭令柔主持过一段时间。

吃“谭家菜”有一个规矩,就是不管就餐者与谭家是否相识,都要给主人多设一个座位,主人也总是要动一下筷子,以这种形式声明“这里不是饭馆”。“谭家菜”不仅美味,而且所用器皿古色古香。屋内家具皆花梨紫檀,四壁挂有名人字画,凡吃过谭家菜者,皆称“不为妄费”。餐桌两侧是茶厅和麻将厅,兄弟俩清楚地记得麻将厅的地面铺的是彩色瓷砖。民国时,孙科(孙中山长子)来谭家就餐前就坐在那里打麻将。

李肇伦先生骄傲地说:“我吃过正宗的谭家菜,而且还是谭小姐(谭令柔)亲手做的!”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母亲说谭小姐想让他给五年级的儿子小虎辅导数学,那年李肇伦正好六年级,课后小虎来家里做作业,他就给小虎检查作业然后解答疑问,写完作业两个人一起玩得不亦乐乎。到了星期六放学回家,他见饭桌上有一个小砂锅,母亲说是“谭小姐犒劳的”。但见半边猪脚躺在乳白色的汤汁里,吃起来口感极好,那是典型的谭家手法炮制的佳肴。

谭小姐懂英、法、德、日、拉丁语几种文字,母亲曾安排李肇伦跟谭小姐学习英语,直到要升初中才中止。“我父亲是上海美国教会大学的大学生,英语很棒,母亲也有一定的英语基础。父母要我拜谭小姐为师,是想让自己起点高些,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年过七旬的李肇伦回想起这段经历,仍然感慨不已。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化创新与传播研究院)

张佰明 高飞

流程编辑: U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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